父亲 你是我心底永远的痛

| 忧伤草2

马路上开来一辆拖拉机,在这个时尚现代的大都市实属少见,看着这古董型的机动车嘟嘟嘟的远去,我想起了父亲。

   父亲也有这么一辆拖拉机,跟了父亲好多年,直到父亲去世后母亲怕闲置太久报废才把它卖掉。父亲对他的拖拉机有感情,我也同样对那辆拖拉机有感情。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我们儿女过于严肃,几乎从来没有跟我们几姊妹很随和的聊天嬉笑过。记得在我初三的时候,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好羡慕人家父亲跟孩子像朋友一样随和友好亲切,能经常跟孩子一起聊天谈心,希望父亲也能跟我们有这种融洽,我不知父亲看后是什么想法,反正父亲像啥事都没发生似的没点反应,我也像没写过那封信一样淡定没提起,所以,我们小时候都很怕父亲,父亲于我来说,是近乎古板的威严,不可亲近,所以,在我们幼小不谙世事的心里:父爱是种奢望,父亲和我们是既近且远的距离。

   父亲是那个年代的高中生, 从我记事起,七十年代还是集体生产队的时候,父亲担任过队长、会计,听说队里拉粮食去粮站卖粮的时候,在旁边看收粮的人打算盘都能看出算错了。父亲在那个年代,相对来说是有文化的人,父亲跟子女不亲近但在地方上是有名的忠厚老实能干的好人,父亲没有学也能自己做泥匠活木匠活,父亲还很会唱歌,平时在家没听到过父亲唱歌,只是经常听到父亲清脆悦耳的口哨声,不记得是我几岁的时候,反正还蛮小,在队上玩,一户人家准备起新房子正打地基,几个壮汉抬着个好大的墩子在压实地基,因为很重,壮汉们随着前面带号者优雅婉转的歌声,抬着墩子一起一落,那场面新奇壮观而鼓舞,我忽然发现前面带号子的竟然是我父亲,小小的我当时在心里对父亲的表现狠是诧异,但仅仅只是在心里,现在想来,我也遗传了父亲的内敛得有些焖的个性,再后来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因病痛折磨把我们哄出去玩后自己上吊去世,父亲一声声的嚎啕大哭也让我印象深刻。

   父亲是个很有创新意识的人, 八十年代实行责任制后,父亲想办法抓副业,与人合伙购置米泡机、打米机,期间学会开拖拉机后买了台拖拉机,在闲暇之余去县城摆摊给人拉货,记得有一次,好像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好晚还没回来,我很担心,漆黑的夜晚我拿着手电筒接了好远的路无功而返,我担心父亲的安危,因为父亲有时会跑长途到外地去,但一般都会看时间是否来得及赶回,父亲的迟迟未归使我很是不安,直到听见父亲拖拉机嘟嘟嘟的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的心才放下,而我并没跟父亲说我有拿手电筒接了他好远。

   再后来,父亲跟人合伙,把打米机由小型人工的换成大型的自动的,还增加了榨油项目。父亲的名声很好,自然生意也好,四面八方的人都来父亲这打米榨油,虽是合伙,勤恳实在的父亲,技术、劳力都在承担,老家的夏天热的够呛,打米榨油的环境尤其呛鼻燥热难受,父亲超负荷的劳作终于病了,但还坚持做事,那时,我已经开始上班,虽然我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但憨憨的我并不怎么懂事,没有强行要父亲丢下手头的事先休息或带父亲去看医生,只是给父亲煮了碗红糖水荷包蛋,希望能给父亲补充点营养,其实,按我现在所了解的知识,父亲的病就是劳累中暑热感冒,是不适合吃红糖水鸡蛋的,应该吃如白木耳、冰糖雪梨、绿豆海带这一类清热润燥的糖水或汤的,可惜那时候根本不懂这些,可惜后来懂了,父亲也未能喝上一碗我做的糖水,心,真的很痛。

   因为生意好,村委以占用村委地皮及其他各种由头把米机据为村委所有,这是我南下深圳后发生的事情,我想父亲心里肯定很难过,父亲母亲都是厚道人,弟弟也书生样 ,父亲只有接受所谓的合理要求,再另找地方一心经营榨油作坊。毫无疑问,在我的心里,对那些狗屁村领导有一股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恨意,只可惜,时至今日,我这做女儿的也没能为父亲争取到点什么,出口恶气也好啊!女儿无能,愧对父亲!

   因为母亲的勤俭持家,因为父亲的勤劳,我们自小就生活在一个相对而言条件比较优越的家庭,在那个经常不够吃的年代,经常会有亲戚朋友来我们家借钱借米,听母亲说有亲戚在七十年代借的我们家米后来一直没还也就不了了之。 在我们姐弟四人中,弟弟妹妹很正常的享受大家的呵护,而我和姐在当时,似乎广而告之过的大家亲戚里外都知道,母亲喜欢我姐而父亲喜欢我,虽然母亲总是在否认没有偏爱但父亲毫不辩解的直说就是喜欢我多些,因为我听话老实勤快,于似乎,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跟父亲要比跟母亲感觉亲近些。有一次我爬到阁楼翻找书本,居然翻出了父亲刚走入社会时的笔记本,好奇的我翻看里面的内容,有诗有顺口溜有短记,反映出的是一个热血青年的雄心壮志,年少的我对父亲又多了一份了解与崇敬。我也跟父亲一样爱看书,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连环画武侠的历史的传记的啥都看,父亲总是去租书,经常是两父女一本书轮流换着看,后来父亲老花眼了,我给父亲买了老花镜,那时候买一副好像才一块五毛钱,时至今日,我脑海能很清晰的浮现父亲带着老花镜坐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书的样子。

   当年我南下打工,父亲没有怎么阻挡,忠厚老实 的父亲反而很欣慰有我这么一个敢出去闯的女儿。九十年代初期,单身女孩出来深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无亲无友的憨憨的老实本分的我,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我,二十出头不谙世事不懂人情冷暖社会险恶的我,不甘心家里的临时工工作,毅然绝然一下子跑到遥远的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的深圳、一个完全陌生的现代都市,在一些以为很了解我的人预测我一出来就会给人骗、就会马上打回转的猜疑中,父亲的不阻挡就是对我的默许。记得那天我早早出门的时候父亲没起床,那时的我似乎也无所谓没想那么多,也没说去跟父亲道个别,就这样出发了,我以为父亲也是那么的无所谓。到深圳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没回家,跟另一个女孩在宿舍度过的春节,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一般都是写信或发电报,那个春节虽然过的有些凄凉,但我自己真的没觉得什么,可是后来听说,我那刻板严肃的父亲,与子女平时都不亲近的父亲,在年三十的年饭桌上,端起酒杯就哭了……

   想想在我动身前的一个晚上,我跟一个同学做老师的父亲聊了很久,我说,我的父亲从来没跟我这么谈心过,后来同学的父亲把我这话说了出来,可想我那时是多么的不懂事,我把父亲的自尊父亲的面子都不顾了。

   来深后,既无文凭又无特长的老实巴交的我,为生存而挣扎,也曾打过退堂鼓,但终因骨子里的倔犟而艰难生存呆下来 ,虽毫无成绩可言,可也按程序经历了人生的结婚生子,并在03年我33岁女儿3岁的时候买了房子,我可以理直气壮的接父亲来深圳看看了,因为之前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开口说接父亲过来,因为,我不想让父亲见证我苦逼的日子,因为,在我很窘迫的情况下要父亲来,父亲也是不会来的……

   也许,我跟父亲有太多相似的个性,因此,我与父亲错过了我们本应享有的天伦之乐的幸福时刻,留下了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遗憾与悔恨 !

   买房后的第一个春节,公公来了,婆婆本来在这,我只有把接父母过来的时间另作安排,当年的八月,广州妹妹生孩子我去照顾的,真的好希望父母亲能过来在我们跟前呆一久,看看女儿的家看看新添的小外孙女,我想父亲母亲肯定会倍感欣慰:女儿们虽不大富大贵,但都本本分分的踏踏实实的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这次父母亲没能成行,两个月后,即04年的十月份,我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的身体很不好,肺病很严重,医生都不给开药了!马大哈式的我随口一句:不会是癌吧?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了,只是我说出来了而已。坦白说,虽然我时年三十四岁,但我对人的生老病死看的很淡,任何不好的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只能选择正面面对,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想到最好的办法得到最好的解决。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只是我们子女常年在外疏忽察觉、疏于关心,繁重的农活本来就够难以承受,加之这么多年打米榨油的环境对肺部的侵蚀,父亲的肺癌是长年累积的结果。想想我之前曾对父母说过的话:你们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身体,虽然我们姊妹暂时还没什么条件,但总会有一天我们条件都好了,到时接你们过来玩也要有好的身体才行的!

   可是,父亲就是肺癌了,而且是晚期!父亲的病在武汉同济医院确诊了,说可以三万块钱动手术,但父亲怎么都不同意手术。我知道父亲的想法,父亲忠厚老实但是个很看重人格尊严的人,他不希望自己挨一刀后痛苦的躺床上倍受折磨等死,因为才有眼见为实的例子发生!11月份,我请假回家,顺带回了一个月三千块钱的草本植物营养保健品,我在心里很淡然的觉得父亲根本就没肺癌,只是肺部的问题严重点而已,我希望我带回去的东西能扭转父亲的状况,能让父亲的身体慢慢恢复好转,因为我看到的父亲除了身材瘦小呼吸稍重外,饮食行动一如常人,我也从内心认可父亲不做手术的决定。

   现在想来,也许我不该跟姐姐一起跑武汉同济医院去找人,因为那一趟除了徒劳只会让父亲更多一次对病情的绝望。父亲似乎对生死很坦然,看上去很平静,试吃我带的营养保健品后感觉很好,我拿定主意:只要对父亲身体有用,我会坚持一直保证父亲的营养保健品供应!

   在家呆了一个月回深,然后每个月让人带回一个月用量的营养保健品,我没有跟父亲隐瞒这一个月用量的费用,因为一个月三千块钱我的收入还承受得起,因为我希望父亲看在钱的份上都要坚持服用而不辜负女儿的一片孝心,因为之前有一次我寄回去的鹰牌花旗参茶在我再次回家后发现都像垃圾样的这里一包那里一包到处扔的是,喝惯了绿茶的父亲只享受口感根本就没以为那是啥好东西。

   这次,父亲很配合,开始也感觉很不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父亲心疼我用钱,坚持半年后,父亲说要我不买了,说没什么效果,说只是保健的东西又不是专门针对癌的,吃的没用不想吃了。于是,我跑药店买了宣传针对癌的药(一个月用量3998元,后来报纸上说是虚假宣传的药),这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满足父亲的心里安慰,我很希望父亲继续吃营养保健品,我也在担心那药不但没治疗作用相反有负面的影响,而保健品最起码不会摧残身体,但保健品比那药便宜,我怕我坚持要父亲吃保健品父亲会有想法。

   后来,妹妹也买了一个月的用量寄回去,我也有把朋友推荐的中草药方子要父亲照方子煎药喝,可是,吃了一个多月的癌药后,父亲的身体明显差了,呼吸困难了,原来一个人可以散步一两里路再回来,后来走几步都吃力了, 在确诊后的第九个月,我的电话父亲说不了两句就坚持不住了,在姐姐弟弟她们把父亲弄到诊所打了吊针后,呼吸困难到要依赖氧气,然后我就听说父亲不吃东西了,然后姑妈她们强行要求父亲去了医院(父亲一直不肯去医院),可是,到医院吊针后,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

   那几天我的眼皮跳的厉害,女儿肺炎住院一个星期出院后我正上课准备考个物流证,可眼皮跳的我心发慌,我在心里要求自己:我现在必须回老家,我要回去好好照顾父亲一阵子!

   在父亲入院的第二天,我回家直接到了父亲的病房,父亲很虚弱的看着我笑,用沙哑的声音招呼我回来了,而当时的情况太让我意外:父亲没吃东西不是不想吃,而是因为呼吸堵塞吞咽受阻吃不好东西了!我拿出带回的山竹,剥了一瓣放进父亲嘴里,父亲嚼了两下摇摇头示意吞不下去,我赶紧跑超市买了带吸管的牛奶,可是父亲吸了一口还是摇摇头,刚好姑妈来到,兄妹情深的姑妈进病房就哭,我难过但没哭只是流了眼泪。

   现在每每想起我在医院的表现,在父亲生命最后时刻的表现,我心里那个难受无以言表。

   弟弟先天已经守了父亲一夜,我打算那晚留下陪父亲,但亲戚们都说我毕竟是女儿,照顾不够力气也不太方便,还是让姑父他们来守,身体一直处于疲劳状态的我竟然没再坚持回去休息了。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赶到医院跟父亲见了个面,然后到菜市场买了个炖盅和肉,回去用我特意带回去的冬虫夏草炖了一盅汤,乘热拿到父亲床前,事实上,父亲已经吞咽受阻吃不好东西了的,我炖汤干嘛?我感觉我那时的脑子似乎都不正常。我还是用一次性杯子装了一杯扶起父亲尝了一口,真的就只是做做形式,父亲摇头躺下,我夹出一根虫草对父亲说:这是冬虫夏草,我没想到的是父亲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嚼起来……

   老家的七月底,天气炎热,病房里开的空调冻的我手脚都是冰冷的,可父亲说身体里面热得很,我一手给父亲扇风,一手推赶着父亲的胳膊,才发现父亲的身体瘦的只剩皮包骨,可皮包骨的父亲,我那一向不跟儿女亲近的父亲,在感觉到我手的冰凉后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像雪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我分明感受到了父亲的慈爱!

   父亲的身体状况并未让我觉得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我真不明白那时的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第二个晚上两堂叔说来照看,我和弟弟都回家休息了(姐弟俩都脑子都进水)。

   刚到凌晨转钟的时候,叔叔来电话说父亲反应很厉害,他们怕有什么情况,我和弟弟赶紧赶到医院,叔叔说不知怎么回事,父亲从床上冲起来两次,强力才按住的,我和弟弟守在父亲跟前一筹莫展,傻呼呼等天亮,看着父亲,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怨恨: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身体,交待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说好有条件了接你们去深圳玩的,我的家你还没去看过呢!父亲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这是我想起都恨自己骂自己的原因,父亲没力气说话,我为什么不能主动跟父亲说话,告诉父亲:我特意回来准备陪你一个月的,我还要接你去深圳,妹妹也要接你去广州……

   天还没完全亮,母亲赶来医院,也许母亲看出父亲确实不行了,按老家习俗,老人最好不要在外面去世了再回家里,母亲提出把父亲弄回家去,基于当时情况,我赶紧把母亲推出了病房,在病房外跟母亲做了会思想工作,让母亲回家了。再回到病房已经到了医生上班时间,一直躺着没出声的父亲忽然喊我:月儿,去把账接了把我弄回去,要死回家里去死,不要死到医院了,月儿,乖啦,听话,把我弄回去!听到父亲的深情呼唤,我心里难受之极,这可是我三十四年来唯一听到的父亲以这种语气喊我,我可怜的父亲,这一声呼唤包含了父亲对女儿的多少父爱与不舍……

   出院回家后的当天中午三点,2005年7月29日的中午三点,父亲永远的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后,我心里说不出的憋的难受,特别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点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难静下心来一气呵成,值此清明,借昨天所看到的拖拉机,竟然完成了我多年未能完成的心愿,似乎心里舒畅了不少,仅以此文献给我逝去的父亲:父爱无以言语!愿父亲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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