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转换带来的尴尬

 刘郎闻莺•2012年2月27日

 

　　2003年6月，教育局去我们学校考察领导班子，我对柳副局长说，给我换一个地方吧，只要不让我再呆在这里就行了。

 

　　柳副局长说：于局长说了，你在这里吃了很多苦，也创了业，你可以做这里的终身校长，做到退休为止。

 

　　我说，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必须走。

 

　　确实，我无法再呆下去了。我在秀水中学工作了十八年，做了十五年校长工作，经过十五年的努力，秀水中学由原来的一所破校变成了湘北名校，教学条件、师资水平和学生成绩都上了一个暂新的台阶，我也由一个普通教师成为一个闻名全省的优秀教师，在第十八个教师节来临前被树立为全省教育界学习的榜样。

 

　　我之所以要急流勇退，是因为那年的校园安全问题和群小流言搞得我身心疲惫，换一个地方工作，看能不能将自己拯救出来。

 

　　不久，传来了消息，教育局批准了我的请求，将我调往县九中做工会主席。

 

　　八月三日那天，柳副局长送我去县九中报到，陪同送我的还有我们镇里主管教育的副镇长、镇教育组组长以及我们学校的行政人员。

 

　　县九中行政干部14人在一家酒店迎接我的到来，我们就在那个酒店里吃了午餐，觥筹交错中，我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笑脸，听到了一句句很得体的客气话。镇里的教育组组长笑着对九中的许校长说：你要好生待我们的白川校长啊，他可是教育界的功臣啊！

 

　　九月一日，我正式到县九中上班，我工作的地方已经由秀水中学转到了县九中，我工作的职位已经由校长转到了工会主席，这就是说，我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工会主席是个什么角色的呢，他具体做一些什么事情呢？我不知道。

 

　　我来到了工会办公室，打开门一看，这屋内满是灰尘，桌子上，椅子上，柜子上，还有地上，都积有薄薄的一层。我丁着手指打开柜门一看，那里躺着几卷歪歪斜斜档案盒，有的是一个空盒，有的装了一些材料，就是教师教学竞赛的案卷以及评分表什么的。

 

　　这告诉我一个事实，工会主席在这里就是一个摆设，以前的工会主席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学校给我安排了一只住房，这只住房有二十个平米，很大的。住房在教学楼的一楼东首，为了照顾我生活的方便，学校专门将自来水接进了房子，我在这里开了一个床铺，买来了锅盆瓢碗，搬来了气罐气灶。

 

　　看着这个办公室，看着这个新家，我真是黯然伤心，我在秀水中学的办公室和住房都非常的豪华和大气，县委书记都说过我的办公室比他的要好，也有人说过，我的住房是“总统套间”。而现在，我的新办公室和新家，就与乞丐的住所没多大的区别。

 

　　即使如此，学校也是照顾了我的，九中的住房都已经房改了，成为了私人住宅，学校不再建住宅了，新调进学校的人，无论何人，都是自己去租房子住。

 

　　最要命的不是条件差，而是没事做。过去，我在秀水中学，早上五点钟就进了办公室，晚上十一点才离开，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事情，上课、处理公务、接待客人、和家长学生谈心等等。现在，我就像一个傻子样坐在办公室里，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挂在西天的太阳。

 

　　在办公室坐了两天以后，实在难受极了，我就去教导处找他们，要求他们安排我上课，他们笑了笑说，白川主席，你不能带这个头！

 

　　县九中有两千多名学生，有一百六十多名教师，学生是秀水中学的两倍，教师比秀水中学多一百一十人，这里有一套完整的官僚系统，学校的主要领导都是不兼课的，不到教学一线上课的人有二十几个。

 

　　对这个情况我也是啧啧称奇，我在秀水中学做了十五年校长，一直在初三年级教语文，到这里却当甩手掌柜了，这个县直中学就是牛！

 

　　有一天，许校长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将一份文件交给我，说这是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要妥善保管。我拿着文件一看，这是一份红头文件，制定这份文件的单位竟然就是县九中，我拿着文件感到真是好笑，一个县九中怎么就可以制定红头文件呢，这是不是受到了中国红头文件的感染啊！再一看这文件的内容更是好笑了，它规定了行政人员到了五十岁要退二线，主任级别的干部退到二线后就不上课了，可以在家休息，享受同等级别的待遇云云。我将这份文件收捡好，终于为九中做了一件事了，心里就有了一些高兴，没过几天，许校长又来将文件收走了，他说，还是放在他那里要安全一些。

 

　　那时候，我的家属还在秀水中学，开头的几个星期，我都是每个周一的早上就赶到县九中，周五最后一节课后，再坐最后一趟班车回到秀水中学的家里。我就想，我这样匆匆忙忙地去干什么啊，又没人来找我谈学校的工作，又没有家长和学生来找我扯皮，又没有哪个班等我去上课，又没有谁交代我去做一件什么工作，我不再是校长了，我是真正地清闲了，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多余人了。

 

　　这样一想之后，我就修改了时间表，改为周一的上午从从容容乘火车去学校，周五的下午从从容容乘火车回家。这时候，我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乘车的路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心里就想，他们在忙什么啊，为什么就不分一点事情给我做呢，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清闲呢？

 

　　傍晚，在县九中操坪里散步的时候，就有同伴给说校长的笑话，他指着办公楼侧面墙上一块巨大的条幅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抬头一看，上面写着“不经历风雨何以见彩虹”，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说，这是我们校长的杰作，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又指着进校园大道两边的钢丝栅栏说，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吗？我说看不出来，因为栅栏的边上就是两排高大稠密的女贞树，栅栏的功能实际上是一个重复功能。同伴说，是啊，校长来上任就要做这个，老师们背地里就议论纷纷，一个副校长就训斥老师们说：别讲那么多，我们只认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九中有一座高大的校门，正对校门的是一条大道，它通往教学区，在大道的西头又安了一道自动门，同伴指着这道门说，你能看出这道门的作用吗？我说，它没有任何作用，只有障碍。同伴说，对啦，这也是校长的杰作。接着，同伴又向我说了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校长要在办公楼的东面修一个猪场，这个猪场都修到一人高了，才被教育局长骂着拆掉了。

 

　　同伴向我说这些，无非是说校长是一个豆渣脑壳，不是一个智慧型的校长，我说，校长老想这些荒唐的事情，你们行政一班人就不去阻止，开会的时候就不去反对？同伴说，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阻止，新校长来了，他就是想做一点政绩给大家看，至于他想的事情荒唐不荒唐，大家不管，反正他是要折腾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个什么集体啊，官场上的邪风竟然吹进了学校。

 

　　九中有几件大事要在行政会上讨论，有几个干部见我敢说敢言，他们就唆使我在会上说出看法。那天晚上，十几个行政干部围在小会议室开会，校长将他的意见说出来之后，我紧接着就谈了看法，我的看法和校长的看法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还在会上作了辩论，散会议后，我又去校长办公室再一次阐述我的看法，许校长说，你的看法是不错的，也是合乎实际的，但是，我不能按照你的意见去做，我是校长，这个学校我做主。

 

　　这样一来，我就真正认清楚了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事做，说话也没有人听，县九中是别人的，我只是一个看客。

 

　　不久，我就搬进了紧挨食堂的一个破套间了，因为这个套间有厕所，我就搬进来了。我再也没去坐办公室了，我就坐在这个破套间里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生活，我从社会上彻底回到了家里，尝试着用笔写一点东西。

 

　　此后，我还是做了几件事，为全校老师每人办了一个工作证；在三个年级的三个班上参加了三个家长会；主持召开了两个职工大会，讨论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仅此而已。